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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想回去了嗎?」火烈鳥說。

「這看起來像西伯利亞嗎?」熊接著又補了一句:「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的話。」

「冥頑不靈。」

「就叫你別跟了」

四周一片荒蕪,不是自然或原始,而是荒蕪,就是我們會用來形容剛被搞得亂七八糟的地方那種形容詞。他們踏著的道路沒有鋪設,只有經年累月行走的凹陷,但四周盡是些矮樹叢或是破碎的石頭之類,嚴重缺乏變化的景物,讓他們難以計算現在的路程。

「我們現在應該在東歐的某個國家邊境。」火獵鳥盯著地圖,卻什麼也沒在看。

「什麼地方?」

「你不是沒打算知道嗎?以這幾年的狀況,就算拿到上禮拜發行的地圖恐怕都不能確定這裡屬於哪國。」

「怎麼可能?」

「戰爭……吧,詳細的我也不清楚,人類就是沒事就喜歡砸對方的腦袋。」火烈鳥冷冷的說:「動物其實也都這樣啦。」

「然後吃掉?」

「那是個比喻蠢熊,嗯……不,他們的確弄死對方以後不會吃掉。」

「真浪費。」

「就是啊。」

「我一直以為你在做生意會跟人類很熟的。」

「算是,但也完全不算,我從來不算了解過人類,他們拿走想要的東西,我也拿走我想要的東西,互動僅只於這樣。」

「你到底要錢幹嘛?我一直想問。」

「買東西吃。」

「你明明沒忘記狩獵的方法。」這幾個月他們的確是這麼渡過的。

「可是我的能力也有限,而明蝦這高檔玩意只有人類跟海洋生物有本事搞到。」

「你吃那個?」

「吃啊,你不也吃鮭魚嗎?可好吃的,我羽毛的粉紅色就這麼來的。」

「騙人。」

「我其實自己也不太相信,但是書上真這麼說,比起自己人類還更了解我們。」

「真討厭的感覺。」

「我很少同意你的話。」

這條路看上去沒有盡頭,在火烈鳥眼中看起來也是這樣,只有熊才會從單純的前進這件事中得到無謂的滿足。

火烈鳥在一次從厭煩中拾回他的理智,正當他打算開口的時候,熊突然一巴掌把他打趴到地上。

「你他媽的做什……

話沒說完,熊就一腳把他踢向路旁的矮樹叢。

火烈鳥還沒從錯愕中恢復過來,熊就已跟著進到灌木叢裡,雖然這種大小要隱藏一頭棕熊是不太可能的,但火烈鳥正被巨大的毛皮壓住而難以呼吸所以無法真的開始抱怨。

「什麼玩意?」他很勉強才擠出這句。

「槍。剛我沒踢走你就給打中了。」熊悄悄的探頭:「大概吧。不過不是衝著咱們來的。」

「在打仗,老樣子。就跟我前面講的一樣,幾百年來就打個沒完。」火烈鳥無力的抱怨:「這鬼地方就能有一天不打嗎?」

「別太大聲。」

「不管怎麼樣,我們得繞路。當初果然該聽我的走地中海北緣……

子彈破空的尖嘯聲和火藥的爆鳴聲從兩頭動物剛跳開的小路上,更激烈的響起,他們不敢作聲,因為鳥肉跟熊肉還有熊毛皮都是很好的戰爭物資,對方也還不確定有沒有辦法溝通。

「這樣吧,我有個主意,我騎在你背上,你就全速跑。」

「上哪去?」

「都行,離流彈遠些你覺得怎麼樣。」

一旁的地面突然炸了開來。是炮彈。

迫擊砲?火箭彈?更糟一點,坦克?

「我看在搞下去就會有直昇機了,要就……

「噓!」熊制止那隻鳥,因為他聽見了。

怒吼的聲音,哀號的聲音,命令的聲音,喝斥的聲音,是戰場的話語,軍隊已來到,就在這個荒山野嶺之上,此處已成為戰場的一部分,又或者,是這兩個不幸的動物闖進了戰場之中。

熊沒看清楚,不敢把頭伸太外面,長年與持槍獵人玩躲貓貓的經驗提醒著他,子彈這玩意的危險程度。

熊現在突然開始擔心自己過於巨大的體型,或許比起那隻鳥的噪音,這件事要嚴重一些。

人類軍隊的聲音越來越近,聽他們的語氣跟叫喊的頻率看來是一路撤退過來的,要逃跑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可能有人會分心在這時間點獵殺自己,而被他壓著的鳥掙扎的力道也越來越強。

熊試著把右腳緩緩向後挪,一踏到地就夾著這隻鳥逃跑,然後,腳下一空。

受到重力牽引而掉落,在身體懸空的那個瞬間,熊想起了許多事,大半也都是飄在半空中的回憶,還有隨之而來的痛楚跟沒死成的悲傷僥倖經驗。

那隻鳥應該會飛吧,不,看這樣子大概也沒有機會。

反正作為野獸,對於自己將死的遺憾也特別淺,在獲得智慧之後,甚至也本能性的反抗都減輕了。

然而,撞擊地面的衝擊傳來,卻比想像中快得多,地板的觸感跟預料的石頭或是泥地不太一樣,當然,因為還有發出呻吟的餘裕,所以沒有死成。

掉下去的洞不太深,熊用手掌輕拍地面,是水泥,手上的鳥癱軟的程度看起來像是掛了,但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自己跟鳥看來是掉進一個人造的地下建物裏頭。

昏暗的程度跟毫無裝飾的牆壁看來,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個防空洞或是戰壕。棕熊猜是後者。

誰見鬼的會在這種荒山野嶺蓋這種東西?

「我說……熊啊。」微弱的聲音從手上傳來。

「你還活著啊。」

「會覺得就這樣就死的你比較奇怪吧。」火烈鳥說:「我們是掉進來的?」

「是啊,我沒有走進這鬼地方的興趣。」明明基於好奇打算繞地球一圈的熊這麼說。

火烈鳥哀號了一聲。

「怎麼?受傷了?」

「也就是說這地方的門是打開的,那麼就很有可能……

「已經有東西在裏頭了,沒錯。」一個猥瑣而細小的聲音從戰壕深處傳來:「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位置,還有翅膀,當然。」

一群拿著遠近馳名木柄自動步槍的鼴鼠正把槍口對著他們,而熊跟火烈鳥發出標準「搞砸了」的哀號聲,乖乖的照著指示配合。

在昏暗中,熊甚至也不大確定那些是不是鼴鼠,因為他們的輪廓比認知中的巨大而且有稜有角,但是熊看見槍口,這就比是不是鼴鼠重要得多。

還有誰會見鬼的在荒山野嶺蓋這種東西?當然是軍隊。

那群鼴鼠在簡單的搜身之後,用槍押著熊跟鳥往洞穴的裡面走,姑且不論步槍,跟一群老在黑暗中打滾的鼴鼠在伸掌或是翅膀不見五爪或是羽毛的情況下,反抗只是提前送命,就只能乖乖照著偶爾戳過來的槍口指示前進。

被一群鼴鼠用槍指著不算是什麼好的體驗,即便如此,火烈鳥跟棕熊也只能這麼被鐵鍊綑在戰壕內部的柱子上。除此之外,他們對於戰壕的猜想是錯誤的,以實際上的情形看來,這裡更接近是一個防空洞,或者幻想性十足的說是地下基地也不過分,在泥土通道的盡頭,熊跟鳥被帶進一個巨大的水泥房間,不但寬敞而且設備俱全,有廚房、電視、冰箱、還有行軍床而不是吊床或是睡袋,在這個連小學生的自然作業都是自製掌上型核融合反應爐的時代,每樣電器也都有獨立而原理不詳的核融合電力供給,這樣度假般的擺設似乎離戰爭很遙遠,但是鼴鼠們手上的步槍卻時時提醒這點。

鼴鼠們裝了機械輔助手臂,多功能、強壯而且華麗,棕熊認為即使他們把步槍扔掉自己也不會有勝算,只能乖乖被他們綁起來,而從投降以來,鼴鼠們就沒有再講過一句話,押進防空洞的時候是,把他們綁到柱子上的時候也是。直到綑綁結束,鼴鼠們就瞪著這對運氣不好的旅者,然後看著彼此,還是沒有下一步動作。

「夥計們?我們沒有惡意。」火烈鳥察覺到鼴鼠們的狀況:「我們不知道你們在跟誰打仗,但是我們絕對不是敵人,我跟這頭熊是從俄羅斯來的,只是路過而已,沒有任何敵意。」

「你們覺得呢?」其中一隻鼴鼠問著其他夥伴,他們卻只是搖搖頭。

「真的,就算我們是間諜也只能回報你們有冰箱而已。」

鼴鼠們重新舉起了槍,棕熊用肩膀狠狠地撞了火烈鳥一下。

「看起來是沒事……喔?有客人啊?」一個少年的聲音越過鼴鼠們從入口的通道傳來,外出的戰士們回來了。

那些人的裝扮不一,比起正規軍更像是武裝民兵,還是他們手上的各式槍械提醒了這點。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少年,從態度與位置可以發現他就是這個小隊的領導人,以他這樣的年紀雖然出人意外,不過處於戰地本來就什麼都可能發生,個頭比較矮但是依然有著戰士的體格,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意志,身體上沾滿了塵土、落葉與乾涸的血漬。

「歡迎來到東斯拉夫民主共和國,動物夥伴們。」少年說著:「同志們,『問』過他們話沒有?」

「問過了,同志。」一個鼴鼠這麼說:「他們說只是路過。」

「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沒完全聽懂。」少年走到被捆住的熊前面,蹲下身體端詳著熊。

熊也看著少年,反正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而火烈鳥已經分神到別的地方,他正看著這防空洞的牆壁,上頭貼滿政黨的宣傳海報,上頭印著各種制式的宣傳標語。

「重新恢復斯拉夫的光榮。」

「自由、和平、繁榮!」

「國家正需要我們!」

這類的空泛語句,鳥也覺得這些武裝份子或許不是一般的軍隊。

「如果你在路旁看到有動物倒下了,你會怎麼做?」少年問熊,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活的死的?」

「正在從活的變成死的。」

「放著不管。」周圍的人表情有了變化,鳥開始有點緊張。

「為什麼?」

「如果是熊的話我想我還是會嘗試幫助他,不管哪種方法,但是是其他動物的話,我會放著不管。」

「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頭熊,一直以來都這樣。」

少年點點頭,站起身子。

「他不是那邊的。」他高聲宣布。

其他人,包括鼴鼠在內,紛紛附和。

「什麼那邊?哪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鳥對熊低語。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照實回答罷了,而且他們正在替我們鬆綁,看樣子我沒回答錯對吧?」

「我們是東斯拉夫民主共和國的自由黨黨員,而我是這個宣傳小隊的隊長,我叫做卡齊米日,叫我卡茲就可以了,幸會,兩位旅人。」

這幫人的態度在短短幾句話之間從懷疑接近拷問的程度轉變為歡迎,鳥有點慶幸自己是被一群呆子抓住,不然被拷打可真不好受,再說,這頭熊有可能是演技很好的騙子啊,不過鳥決定不提醒他們。

要怎麼樣才能分辨一頭棕熊的演技好不好?這個問題他決定逃出去之後再想。

「歡迎加入我們的行列。」少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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